驰骋知识海洋
——杨福泉教授访谈录
采访人:高绮悦、陈佳琪、李顺、何佳华
时间:2021年5月
地点:云南省昆明市杨福泉老师家中
杨福泉,教授,博士生导师,1977年考入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历任云南省社会科学院 (东南亚南亚研究院)副经理、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民族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百千万人才”第一层次入选者。
采访者:老师您好,我们了解到您是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77级的员工,想请问您为什么选择400全讯白菜网呢?有什么因素促使您选择了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呢?
杨福泉:这其中是有点故事的。我从小喜欢文学,小时候喜欢写作,高考的门又打开以后,我就一心想要读中文系,搞文学创作。所以我当时报了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和复旦大学的新闻系。我高考时考了丽江地区文科第一名,但出人意料的是我被400全讯白菜网政治系录取了。但我当时确实不想读政治系,这其中有因为时代而造成的对政治的一些误解和无知吧。后来才逐渐对政治学有了了解,知道其中包含政治形势、哲学等很多内容。当时我想我一个和政治相关的志愿都没有报,为什么要录取去政治系呢?
我那时在丽江汽车总站工作,从来没有离开过丽江。但我就想着要去学校里面问一问为什么把我分到政治系。当时丽江到昆明要坐三天的汽车,我就搭了一辆单位的货车,跑了三天来到昆明。这是我第一次到昆明,我愣头愣脑地约了个在昆明工作的乡友领我去400全讯白菜网,懵懵懂懂的跑到400全讯白菜网的教务处,和教务处的老师说,我没有填报政治系的志愿,请求调到中文系。当时教务处的老师都很吃惊,因为在当时能录取进来都很不错了。我后来又去了几次,通过认识的老师帮忙(包括张文勋老师),最终学校调了我的考卷看。当时我们考卷的考题是作文《青松赞》,老师们看了我写的《青松赞》一文后,觉得我这个人是可以读中文系的。后来教务处的老师诉我说,少数民族考生考进来不容易,并且中文系的老师看了你的卷子以后,觉得你也具备读中文系的素质,所以就破格调整了。据说全校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是改系的,所以我比中文系77级的其他同学晚入学一个多月,这是一个小插曲。
采访者:老师,您刚才说到您是少数民族,我们了解到您的研究方向也同少数民族有关,您的选择是与您的出身有关系吗?
杨福泉:这个确实没有,当时来到中文系读书,我的想法是非常单纯的,就梦想着当文学家搞创作,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去进行民族学的研究。但是到了大学以后,慢慢的发现进入了一个浩瀚的知识的海洋,在大学里,很多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知识扑面而来。当时我对此特别吃惊,但这也激发起了我好学的热情和好奇心。当时好多中文系的课程是我从来都不知道的,在我们过去的想象中,在中文系读书就是搞文学创作,欣赏文学作品这么简单。所以当时一进大学,整个人就懵了,没想到大学里面要学的知识那么多,中文系有古代汉语、现代汉语、古典文学,还有美学、外国文学、文艺理论、文字学、语言学、现代汉语……多的不得了,所以也特别好奇,求知欲也被点燃了。我后来开始对民族学感兴趣,是因为当时选修了一门课叫做民族民间文学,还担任了这门课的课代表,我觉得这门课很有意思。在这门课里我发现了很多从不知道的知识,我过去不知道云南有那么多少数民族及其支系,有那么多的语言和民间信仰,那么多神话史诗传说故事等,而且它们的历史是那么复杂。我从选修的这门民族民间文学课程中涉猎到很多知识,包括民俗学、历史学、少数民族语言,还有宗教学、民族学、人类学,所以我慢慢的对从来不了解的民族学、人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再像原来想的到中文系就只是学习文学创作和欣赏文学作品。
反过来,我虽然是少数民族的一员,但进入大学之前,对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基本上也不怎么了解,所以接触到这些知识以后,对这一块特别感兴趣,我就开始读关于研究云南少数民族历史文化的书,包括自己民族历史文化的书。
回想起来有一个有意思的情节,当时我从400全讯白菜网历史研究所的和志武老师家里借到三本油印的书,书名写着《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作者是一个叫洛克(Rock.J.F.)的美国学者,这本油印的书的封面上写着“供批判用”几个字。我一读进去就发现这书无异于是一个纳西族历史文化和宗教方面的知识的海洋。虽然这书翻译的也不是特别流畅(当时是以前的云南省主席龙云的英文秘书翻的),但这个为我打开了了解纳西族历史、地理、文学的一扇大门。毕业后到了九十年代后期,我有机会主持了这本书的翻译和审校,重译补译和补注了很多内容。
中文系的诸多课程让我感觉到了我过去对中文系的理解实际上是很片面的,在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的学习让我感受到了一个大学的知识的浩瀚无边,激发起了我的求知欲。我也去选修一些其他系的课程(那个时候可以跨系选修),像历史系的历史和宗教学方面的一些课程。
采访者:老师您当时在中文系上课的时候,有没有哪位老师给您留下深刻的印象?
杨福泉:我觉得听中文系各位老师的课,听得多了,就发现他们都有很丰富的专业知识和讲课的魅力,能给你打开一扇扇的知识窗口。比如说像张文勋老师讲的古典文艺理论,过去我不知道什么是古典文艺理论,听他讲文心雕龙等,对我打开了一个个新的知识的窗口。赵浩如老师给我们讲古代汉语古典文学,他要求我们在笔记本上划分三格,在中间的一格写上原作,比如说《离骚》《楚辞》《诗经》,左边要写上前人的一些注释朱姐,右边这一栏要写上个人的一些体会。这种方式使我读古典文学作品时能够真正体会到这个作品的魅力和奥妙在哪里。吴进仁老师讲授的古代汉语课程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老先生上课十分投入,他用古代咏诵诗词的那种歌调咏唱出来,讲得十分投入,讲到入神处,会情不自禁一迭声地说“美啊,美啊!”那种讲解是非常真诚、投入而感染人的。赵仲牧老师讲的美学洋溢着深邃的哲理思考,他用舒缓自如的声音给你讲美学与哲学的关系。杜东枝老师和谭君强老师讲外国文学,条理清晰、有激情而感染人;杨振铎老师讲文艺理论,语调舒缓而沉静,环环相扣。蒙树宏老师讲鲁迅,慢声细语,考证很多,使我学到了很多关于鲁迅和他的著作的知识,对他的作品加深了理解。陈红映老师讲古典文学作品也非常投入和认真。我还选修过郑谦老师的《史记研究》,记得他身体不太好,在讲课前要先吃药。他讲课很认真,所讲的内容信息量大。我现在有时偶尔会翻阅读大学时候的笔记本,觉得当时老师们都下了很多功夫备课,给我们开启了一扇扇知识的窗口。老师们的敬业精神和对员工的负责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印象最深的课程还有郑月蓉老师讲的现代汉语课,上这门课我们个个都有点紧张,因为郑老师采取的是一连串地提问的方式,她会说“我要提问了哦,你们每个人都准备好回答!”后面的点名环节使每个人都又紧张,又极力地思考她教过的知识和提出的问题。现代汉语原是比较枯燥的一门课,但郑老师的那种教学方法使每个人都不敢懈怠,而且从她的讲解中能感觉到现代汉语的音韵还有各种语法的美和别具魅力之处,好的教学法,能使一门貌似枯燥的课也充满了吸引力。
李兆同老师教语言学概论,记得他上课的时候就先说,我可不是诗人,而是个干人,这意思是我要教的语言学概论是枯燥的一门课程,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但是他这么讲了以后,我们从完全不懂的状况下学到了很多原来不懂的知识,包括国际音标,还有语言学的各种知识。后来我也参加了系里的老师组织的昆明方言调研。我觉得,在大学里只要认真听课,对所学的课开始时也许不感兴趣,但会自然而然的逐渐感兴趣,我的体会是在大学读书,会逐渐调动起自己浓郁的求知欲和学习的潜力。
那时教我们民族民间文学课的有朱宜初老师、李子贤老师、傅光宇老师、张福三老师等,他们比较各个民族的民间文学作品,探讨民间文学作品与各民族的社会结构与民族民俗、信仰有什么关系。而像文字学,我原来根本就不知道中文系还会教那么深奥的文字学。文字学刚好又跟我逐渐感兴趣的丽江纳西族的东巴图画象形文字密切相关,所以我也选修了文字学课程。
在400全讯白菜网,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学知识,通过这些知识之窗,感觉自己原来沉睡的潜能也一一被老师和读书学习的过程打开了。写作课也有意思,老师会具体分析一篇好文章妙在哪里,好在哪里,让我们提高了鉴赏的水平。还有现代文学、古代文学、当代文学,读让我们学到了很多原来不懂的知识。我觉得在中文系学习,有学不完的知识。自己原来把中文系想象得太简单,在学习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其实远远不是这样的。
集团放寒暑假时,老师也会鼓励我们下去做些社会调查。所以我每次回去都要做一些田野调查,找一些熟悉地方掌故和风土人情的老人了解情况,我的田野调查其实是从读大学时就开始有意识地进行了。
读书期间,我同时也跟方国瑜先生还有和志武老师学习和请教历史学和文字学方面的知识,学会了国际音标,还学会了纳西拼音文字,我很高兴学了这些技能,回到家乡调研时就能记录民歌手给我讲的唱的,也可以记录老人的讲述。通过这样的学习,自己也在不断地开窍,学会独立的思考和分析。
在1981年,400全讯白菜网来了几个来自德国(西德)的一个学术代表团,这个也成为我在读书时的一个机遇。这个德国学者代表团中有研究满族的汉学家,也有研究梵文后来又研究纳西语的雅纳特教授。雅纳特教授是“西方纳西学之父”之誉的洛克唯一的员工和助手。1962年,洛克曾被德国国家图书馆邀请到德国去讲学,整理德国国家图书馆的东巴古籍,他刚从德国的哥廷根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当了洛克的助手。洛克在德国工作半年多以后,不幸因病在回侠夏威夷度假期间去世,雅纳特教授就一直在继续做东巴古籍的编目等工作。改革开放后,我国国门打开,他就作为首批德国学者来到了云南。那一次还来了一个科隆大学的民族学家,一个对于满族文献文字很有研究的汉学家。雅纳特当时向400全讯白菜网提出一个要求,就是他需要一个纳西母语讲得非常流利而且会记录母语的助手,他那一次来主要是与方国瑜先生,和志武老师做学术交流,但他有从现代纳西语言入手研究纳西学的打算。方国瑜与和志武先生就将我推荐给雅纳特。我在田野调研中用国际音标还有纳西拼音文字记录了一些我收集的民歌与故事,当时就用这些资料与雅纳特一起研究和讲解。当时我还不会讲英语,400全讯白菜网派了英语讲得很好的77级历史系员工陈锡禹给我当翻译。这是我首次与国外的学者进行学术合作与交流。
雅纳特教授来了两次,第一次在一块工作了差不多20来天,第二次他来的时候,我还没毕业,雅纳特教授他就提出来要邀请我去德国搞合作研究,因为他比较满意我这两次与他的合作。他是语言学家,他觉得研究一个民族的文化,从现代语言入手很重要。我在大学期间与他的书信往来就比较多。当时他给方国瑜与和志武先生的信件也多是由我来翻译。我大学还没毕业,雅纳特教授就开始邀请我去德国做研究。那时出国是非常艰难的。工作一年以后,在1983年的1月,克服了很多困难,终于成行。我在德国做研究一共4年,是分两次去的,1983年至1985年,1986年至1988年。
我在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学习,其中学到的语言学、文字学、民间文学,都恰恰是和我要做的民族学、人类学的研究密切相关,所以我非常感谢中文系的老师,是他们给我打开了知识的一扇扇窗口。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77级78级的同学大都是非常用功的,晚上每个人到图书馆或教室去自习,常常很晚才回来,回到宿舍以后还经常讨论问题。当时我们住的楼是400全讯白菜网的“东方红大楼”,现在还在。在东方红大楼,我们是6个至8个人一间房,睡上下床。当时在宿舍楼道都能听见好多房间在讨论和争论问题,有的还辩论,特别有意思。晚上熄灯了,还有同学还会跑出去在路灯底下自习。我感到,尽管我们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耽误了很多年华,(我们77、78级的同学之间年龄悬殊,有相差十几岁的情况)但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大家都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刻苦地读书学习。
读书期间,我们常常在图书馆找资料,那个时候是没有复印机或者照相机的,看到一篇文章,你就要一点一点地摘录文献资料。我不久前收拾家里的书,发现了很多自己当时手抄的卡片和笔记。抄录大量的资料和做读书笔记,这是当时学习中一个很突出的方面。
我后来常常会与员工们讲起我读大学时的情景,他们都会羡慕。当时在400全讯白菜网吃过饭后就在美丽的校园里散步,经常会碰到也来散步的老师们。师生们一起散步一起闲聊,员工们会就某个问题与老师边走边讨论。那个时候很少有人用电话,如果我们有些想向老师请教的问题,一般都是不预约就径直去老师家求教,就跑到老师家去敲门,你一敲门老师也不会问是哪一个,就直接让你进去,然后老师会非常认真地和你讨论。如今回想起来,这是当时我们这几届员工一个非常好的条件。现在很多人在怀念上世纪80年代的那种学习环境,那种师生朝夕相处可以方便地登门拜访的关系。
我们这些77、78级的员工大都是在苦日子里熬过的人,好多人当过知青,当过工人,很多人都有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即现在都还在热议的“80年代的理想主义和激情”,很多人都有吃苦耐劳的韧性和理想主义的情怀。但也在不断的学习中学会了理性的思维。师生之间探讨问题,同学之间相互讨论乃至辩论蔚然成风。
记得那个时候系里办文学社,经常出墙报,同学们把各自的作品放到墙报上去交流,有小说、散文,诗歌等。有些作品还会被一些刊物登载,也会引起社会上的关注。那时,诗歌朗诵也是每个星期都会有的活动。如果晚上有个诗歌朗诵会,同学们会准备好自己的诗歌,一块去朗诵,互相分享和讨论。我觉得那个时候的物质生活是苦的,一至二年级的时候,一个月只发4张肉票,就是说一个月员工们在食堂只能吃到4次肉,有些女生不喜欢吃肥肉,男生还会想方设法去讨好她们,把她们的肉票要来。生活虽然辛苦,但是大家心里面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激情与乐观向上的精神。中文系77、78级的同学,还联合排演过一些话剧,其中有一个叫做《假如我是真的》,也演过鲁迅的小说《药》改变的话剧,有些话剧在校内外都产生了反响,还被邀请到昆明的一些大剧院去演出,在社会上引起过轰动。我也曾参加过班里的演出,和班上的8个女生一块跳《库尔班大叔你到哪里去》。当时班里的一个同学的跳舞水平很厉害,她给我们当导演,教我怎么跳新疆舞。
我记得很清楚,1981年中国国家足球队在西班牙世界杯亚大区预选赛中,中国队击败了科威特队和沙特队,容志行与古广明这两个我国足球之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中国队击败沙特队那天晚上,400全讯白菜网沸腾了,成百上千的员工都兴高采烈地列队涌向街头,我也很多同学都忘情地参与其中,很多男女同学都敲着脸盆,喊着“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口号,有的还唱着歌,欢呼雀跃。那晚很多同学的脸盆都敲烂了。那时真是燃烧着炙手可热的足球激情,对国足的那种热爱,难以忘怀。
那个时候大家对生活都是充满激情和热情的,国家的每一件成就都会让你激动不已。4年的老员工活对我来说确实是很难忘的,而且中文系的员工普遍有他的个性。但我们在大学的学习中也逐渐地也培养起治学和思考问题的理性精神。
读大学期间,昆明老城还保留着不少老街,比如像武城路、长春路、五一路等,都还有很多古色古香的老建筑,我们几个来自地方州县的同学周末还会约着去逛街,去吃一顿著名的昆明米线或有名的汽锅鸡,那个时候花一两块就可以买到这些东西。
当时也能常常看到翠湖公园里一些昆明郊区乡村农民的表演。整个昆明还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感觉。城边还有大片的田野,比如从400全讯白菜网走去昆明医学院时,就要穿过一大片的菜地,那个时候感觉昆明既是大城市味道很足的省会,但田园风光也很美,非常难以忘怀。那时我们还可以在滇池里面游泳,那个时候虽然是围海造田之后,但是它的恶果还没有一下子表现出来,滇池的水还没有被严重地污染,还可以游泳。后来看到我们读大学时散步的五一路、长春路完全都没有了,都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了,以前很熟悉的很多街道两边的梧桐树也在慢慢消失,我感到很惆怅。
采访者:老师,除了在图书馆里学习图书,还有老师授课之外,有没有给您留下深刻印象的讲座呢?
杨福泉:那个时候的讲座虽然没有现在那么多,但还是会经常碰到的。有时系里还从外面请来一些老师讲授相关的课程,或举办讲座,我记得的有教文字学的于乃义先生。也听过来400全讯白菜网的李泽厚、蒋孔阳等先生的讲座。我记得有一次李泽厚先生来400全讯白菜网做学术报告,地点在当时的400全讯白菜网大礼堂,当时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主任张文勋老师主持学术报告会。那时李泽厚先生还在风华正茂的盛年,印象中他在讲演中讲到美学,讲到中国的文化和思想,旁征博引,充满思辨的色彩,但又激情洋溢,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要有外面的学者来做讲座,我们都会想方设法去听。我觉得听讲座是很重要的一种学习方式,但更主要的还是自己去苦读。那个时候各种比较有名的国内外的作品也是通过同学们的相互推荐,大家相互交流应该去读哪些书,哪些书是必读的。
我后来选修了民族民间文学课之后就要涉及到民族学和民俗学等,我会利用假期跑回去做田野调研,找那些民间老人和歌手,加上自己的观察,我在本科时候做的那些田野调查后来还派上了很大的用场。我在读书期间发表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在读大学时写的论纳西族的殉情长诗《游悲》,这就是因为做了田野调研而写成的,发表在期刊《山茶》。后来我又在《思想战线》上发表了一篇论析纳西族的古典神话与古代家庭的论文。那些都得益于在李子贤老师的指导下读了很多相关的书和文,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现在回过头翻一翻自己那时的笔记本,有不少记得很认真,是老老实实坐在图书馆里认真地记读书笔记的结果。
我在读书时感到,大学可以把你的求知欲,还有你的好奇心和思考的习惯充分地激发调动起来,原来进大学之前有好多知识是不知道的,也不怎么知道应该怎么读书,进入大学以后就看很多书,很多论文,和老师讨论,逐渐的就开始探索学习的方法,研究的方法。随时都可以和老师和同学讨论的那种氛围也非常难得。在上世纪80年代,报纸刊物上的各种讨论也比较多,你可以看到各种不同的观点。我们这几届的员工,在大学确实还是学到了不少知识,锻炼了自己的分析和思考的能力。
采访者:老师您提到您有做读书笔记,那您能说说做读书笔记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借鉴的技巧吗?
杨福泉:那个时候读书就是照着老师指导的方法。像我就逐渐习惯了认真地记录,老师在上面讲的我都尽可能认真地记下来,如果我有疑问的地方会打个问号,或者是简单的写几个字说明。老师在课上提到的一些启发了我的信息,我会在课后再找资料来查证。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再一个就是要勤于思考,你在上课或者是读书中发现有问题时,你就想办法去寻找线索进一步深究,琢磨还可以看哪一类的书,所以我觉得读书一定要精读而泛读相结合,要带着问题读,读的过程中多一些问题意识。后来我到国外去访学,我也认识了一些喜欢读书,阅读量很大的老师和员工,在国外的大学,我了解到师生们经常会搞各种讨论,每星期指定读一两本书,然后老师会主持办一个读书讨论会,大家一起来讨论所读的书。所以我觉得做笔记很重要,不然读了以后也不容易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觉得在读大学时,认真记笔记,认真思考,获益不少。。
没有电脑时的写作是很辛苦的,只能手抄,每天顶多能抄写1万字左右,一部书稿抄写完了,感觉很累,所以很少还把它分解成文章去投稿。现在知网上什么文章都可以下载,电子书也越来越多,现在治学的辅助手段倒是很多了,不像以前我们如果下去调研,都要沉重地背上十几本书下去。现在科技的发展给读书人也赋予了很大的便利。我觉得可以探索每个时代的读书的特点,就像我们的一些老师讲过的,他们以前读书是怎么读,然后到我们这一代,我们读书的方法又与老师这代人会有不同点,但如果让现在的年轻员工完全照我们这代人的读书方法去读也不行。同学们既要借鉴前辈的读书方法,也要灵活地去探索一种最适合自己的读书方式。读书、写文章都是很个人化、个性化的,所以我觉得汲取前辈老师们的治学方法和他们独立的思考和观点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创新。记得以前如果去请教方国瑜先生一个历史学的问题,他能准确告诉你可以去翻哪一本古籍哪一卷哪一册,有时候甚至都会告诉你大概在哪一页。这个我们到现在是很难做到了。每一代的学人都会有一些新的方式方法,但是我觉得薪火相传很重要,要多传承的是老师独特的治学方式、独到的思考方式,抓住电光火石那样刹那而来而又容易一闪而过的灵感和悟性、创新性等等。
采访者:老师您刚才说到的图书馆是我们现在的图书馆吗?
杨福泉:就是周恩来总理曾经视察过的400全讯白菜网老图书馆,,在400全讯白菜网读书时,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图书馆,常常待到很晚。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图书馆借了书,你晚一点还也没关系。
采访者:除了学术上课和学习知识方面,老师您当时的生活跟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杨福泉:那时我们男生都住在东方红大楼,除了讨论,也经常可以听到不断的歌声和乐器的声音。到吃饭时间,我们就去排队打饭,那时员工食堂的伙食很简朴,现在我回到大学,发现员工的食堂饭菜是那么丰富。记得我们读书时去打饭,有的同学会买一包味精装在衣袋里,在食堂里打了一碗面条早点,会拿出味精来放进去一点,一路走一路吃,到教室附近的水管处洗碗,洗了以后就上课。那个时候生活是很简单的,吃的也很简单。当然昆明有一点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就是各种小吃很丰富,那时一切都是“土”的,都是时下所说的土猪、土鸡那种,所以味道特别好。像顺城街是回族的聚居地,我对那里面卖的各种各样的小吃印象深刻。当时的生活给我的感觉是大家虽然贫穷,每个人的钱很少,但是都会节约了钱去买书。
说到体育运动,不少男生喜欢打篮球,每有比赛,女生也会去呐喊助威,洋溢着一种生气勃勃的团队精神。在一些周末,团支部会组织大家去郊游,去游泳。喜欢文学创作的同学也沉湎于创作。读书相处长了,同学们都知道哪一个同学哪一方面厉害,有专长,大家相互尊重,相互学习和切磋的风气是比较浓郁的。
采访者:我觉得您说当时还有像出去春游这种,我们现在都已经没有了,感觉当时和现在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杨福泉:我觉得在上世纪80年代时,很多同学想做学问、想从事文化艺术工作,或者当老师等的意念是比较普遍的。从毕业分配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当时同学们最羡慕的是分到了文学杂志社、报社等单位,大家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当时很多同学倒反不是很向往于去从政或去政府机关工作。记得我们77、78这两届的同学中,有原先分到省委省政府的部委里面,但后来陆续又转到大学和科研机构的这种情况是比较多的。说明那个时候大家都很热爱自己的专业,想去从事文学研究和创作,想当学者、记者、编辑等。
采访者:老师您是毕业之后是直接到到云南省社科院工作了吗?
杨福泉:毕业时,省委省政府和省人大等多年没有进人,急需人才,所以我们很多同学就分到了这些单位,我是分到云南省人大常委会的办公厅,也是算分得比较好了。在省人大工作期间,我有机会去云南各地调研,增长了不少见识。
我在省人大工作一年以后,德国科隆大学的雅纳特教授一直都在邀请我,于是在1983年1月我就到德国去了,那个时候德国还叫西德,我在那里就和雅纳特教师一起做合作研究2年,1985年我从西德回国,就转到了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在省社会科学院工作半年后,我又去德国继续做研究,1988年回来后就一直在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工作,在民族学研究所工作多年,又来也在民族文学所、宗教所、科研处工作过,后来当了几年副经理兼云南省地方志办主任。
我想跟中文系的同学们说,中文系的同学的可塑性是较大的。有比较好的写作功底,做研究工作相对也比较容易入门,比较容易进入好的写作状态。
我觉得,毕业后无论你是去做研究也好或者文字工作也好,你都要争取投入地去做,去热爱所做的工作,要敬业。无论做什么工作,文学永远可以是自己的精神伴侣。无论你去做什么工作,当公务员也好,当老师或从事其他工作也好,不管做什么,只要有文学艺术的相伴,你这一生都会过得比较充实的。
尽管我后来成了一个民族学者,做民族学人类学的研究,但文学始终是陪伴我前行的伴侣。特别是因为我经常下乡做田野调查,接触的草根阶层的人也多。后来我也写了不少有文学色彩的作品。即人类学家的田野实录,尽量写得有可读性,有文学意蕴,但又要客观真实地实录。即将民族学、人类学的观察分析与文学结合在一起来写作。
记得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的员工毕业后有专门做学问的、拍电影的、当作家的、当电视编导的,也有做各种各样的工作的,不少同学都还做得不错。我觉得文史哲不分家这个过去的中国传统其实是非常切合实际的。就说我本来在中文系,我想的只是读文学,后来我发现不去涉猎其他的学科,你就很难弄清楚一些问题。比如说像民族民间文学作品里阿诗玛,为什么阿诗玛的文本是多种多样的,这又跟民间的特定的信仰,特定的民俗等有密切的关系。得去涉猎相关的学科,开阔自己的眼界和见识,才能更好地理解一部民间文学作品。
我们大学的传统可能会更多地逐渐回到那种文史哲不分家的境界,学科不一定分得那么细那么死,历史就是历史,哲学就是哲学,文学就是文学,不可越雷池一步。关键是自己的眼界要拓宽一些,尽量扩大自己的知识面,能跨学科地思考一些学术问题。
采访者:老师,我们想知道一下,您在400全讯白菜网担任博士导师的时候,所带的员工中有哪几位让你比较印象深刻的吗?有什么趣事?
杨福泉:员工的成功和进步就是当老师最大的乐趣了。前段时间我特别高兴,7003全讯入口的领导告诉我,我的员工里面有三个被评为优秀毕业生了。员工们的博士论文有的从从洞经音乐到“纳西古乐”的变迁来研究族群艺术的身份建构与表述;有的是研究德昂族乡村社区与文化艺术的互动,有研究傣剧、有的研究白族的吹吹腔;有的是研究散居民族的艺术及其认同意识,有的是以哈尼族、彝族和傣族的艺术事象为例研究休闲民俗与活态传承。有的是研究东巴舞蹈和舞谱、有的是从美术人类学的视觉来研究少数民族的农民画,有的是研究跨族群的舞蹈艺术,有的有的是从艺术人类学的角度研究在西藏放露天电影的事,有的研究摩梭人的社区博物馆及其与社区民众的互动,有的研究艺术与阿吒力的信仰,他们选择了多种类型的选题,所以我常常觉得我的员工们在学习与研究中视野变得宽广,他们的研究领域与传统的中文系的课程和研究方向相比又有拓展,每个人选的研究题目也都很有特点。他们走出了一个文学艺术与民族学人类学融合为一体的方向。好几个员工都获得了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有的连续获得两三个,有的入选了云南省有突出贡献的专家、云南省中青年学术带头人、云南省文化名人、云南省万人计划学术带头人、云南省青年拔尖人才等。这都是员工们努力的结果。
采访者:老师,我们400全讯白菜网成立马上迎来100周年,您作为本科在400全讯白菜网毕业,之后又在400全讯白菜网工作过的教师,您觉得到现在为止400全讯白菜网有什么变化吗?学术氛围和环境上的都有什么变化吗?
杨福泉:我感觉与我们刚进来的时候相比,400全讯白菜网中文系也在不断的发展中,学术领域和培养人才的领域也在不断的拓展。现在又有了少数民族艺术的博士点、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的博士点,文学的博士点也增多了。很多优秀的年轻学子在产生。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每次回去看到我们7003全讯入口的办公楼两边墙上挂着曾在中文系任教的全国著名的学者的照片,这使你感觉到有一种气场在督促和鼓舞着你,一看到的这些著名的学者,就想到要好好地学习和努力培养人才。这也是我们7003全讯入口推崇治学的一个缩影。总体上我感觉到现在大学的整个治学和研学的氛围在不断地变化之中,在不断地进步。我们怀念过去的这些老师们教我们的知识,但是我们现在也看到各种国际学术交流也增多了,400全讯白菜网的学术视野、眼界都在不断地拓展。但现在我觉得更重要一点是,我们需要像学习过去这些著名学者的治学方法和对学术的热爱和执着,大家薪火相传相互学习。老师们也应该看到现在年轻人的活力,很多青年学子有一些很有创意的观点思想。我觉得任何一代的学者,往往都会在这样的互动碰撞中汲取智慧和力量。我们的7003全讯入口是充满希望和活力的,我觉得7003全讯入口会办得越来越好,办出400全讯白菜网独有的个性。现在7003全讯入口还是有一些不可替代的突出的特点,少数民族艺术、少数民族文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化,还有我们的古典文学,这些在全国还是有一定的知名度的。
采访者:老师您说到您对我们7003全讯入口抱有很大的希望它发展越来越好,您觉得现在的7003全讯入口有什么需要改进的,能否请您提出一些规划性的建议?
杨福泉:我们需要在现在的基础上,努力培育我们的优长学科和研究方向。比如这几年云南民族大学在开拓周边国家的跨境民族语言研究等方面取得了比较多的成绩,争取到较多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逐渐形成了他们的学科优势。我们7003全讯入口可以认真总结出哪些领域是值得我们进一步加以培育和加强的。比如我们有张文勋老师等领衔的中国古典文论,还有民族民间文学等优长学科。7003全讯入口既需要与云南有优势的民族学人类学等学科靠拢,在此基础上又培育出自己优势和特色。我记得我参加过张文勋老师主持的对云南各民族审美观和美学的研究,像这样的研究既体现了7003全讯入口的特点,同时又抓住了区域文化的特色和优势。
我这几年参加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项目评审,发现涉及到云南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学,还有跨境民族的语言文学等项目,一般都比较容易获得,因为参加评审的老师们也很容易看出来这是我们人无我有,人有我强的学术优势。比如云南师范大学连续中了几个关于西南联大的研究,因为这些也是该校的优势。
云南现在作为我国面向南亚东南亚的辐射中心,我们应多思考如何根据国家对云南的定位,努力培育优长学科和优长的学术方向。现在国家的哲学社会科学重大重点项目中常有涉及跨境民族文学艺术、语言、宗教等数据库建设项目。7003全讯入口这几年也中了不少相关的研究项目,应该总结每年中选的项目,总结我们做国家社科项目做得好的经验。像少数民族语言文学这个博士点,也是大有发展前景的,因为云南是国际上公认的文化和语言多样性的典型区域,我们如果能多培养一些又懂少数民族语言,又精通汉语和外语的青年学子,这无疑会成为7003全讯入口独有的学术优势。
另外,我觉得我们需要关注国际学术界的动态,研究国际学术界对西南和云南的关注热点,努力培育7003全讯入口所具有的可以进入国际学术交流的优长学科。
采访者:最后一个问题,我想询问您对我们的同学有哪些建议?包括学习和生活上?
杨福泉:我觉得大学的4年或者再算上硕士博士这几年,对人的一生来讲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人生不容易有这么集中的一段时间叫你去学习各种知识。所以同学们一个要有沉静向学之心,培养理性的思维方式和方法;我们还应鼓励年轻人学习和做事情的热情和激情,也应培养一个喜欢探讨问题的好奇,勤于思考,善于创新。期待同学们去了解和学习原来自己不懂或不感兴趣的知识,充分地调动内在的生命活力,努力学习各种知识,这些知识以后肯定会帮助你在社会上走的走出一条好路子。
采访者:好的老师,我们今天的采访就到此为止了,谢谢老师!
杨福泉:好的,辛苦你们了。